他忽然想起年轻时,老王头总在榨油季来帮忙,抡起木槌比他爹还有劲,现在却连挑水都费劲了。
雨停的时候,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,给油坊镀上层金。小姑娘学徒在院角种的向日葵,被雨打得耷拉着脑袋,此刻却慢慢抬起头,花盘冲着太阳转,像群倔强的孩子。“它们还真能转头啊,”她蹲在旁边看,手指轻轻碰了碰花瓣,“跟师傅说的似的,有股不服输的劲。”
胡德山站在榨机旁,往木楔上刷桐油。油刷过的地方,木纹看得格外清,像老人手上暴起的青筋。“这榨机啊,跟向日葵一个脾气,”他笑着说,“你对它好,它就给你出力,你糊弄它,它就给你撂挑子。”他想起有年冬天,榨机冻得转不动,他守着烤了三天火,才把它焐热,那时候爹就说:“机器是死的,人是活的,你把它当伙计,它就给你长脸。”
傍晚,老李头冒雨送来新打的铁箍,说是给新榨机换的,比上次的多了道防滑纹。“我那徒弟琢磨了半夜,说这样能咬得更紧,”他抖着身上的雨水,“你试试,保准比以前好用。”胡德山把铁箍套在榨机上,用小锤敲了敲,声音脆得像玉:“好东西,这纹路看着就结实。”
“那是,”老李头往炕沿上坐,烤着灶火暖手,“老了才明白,啥都得讲究个实在。当年打马掌,得让马蹄子舒服,现在打铁箍,得让榨机得劲,道理都一样。”他看着锅里炖的菜,咕嘟咕嘟冒着泡,“你家婶子做的萝卜炖肉,闻着就香,给我盛碗呗。”
胡家婶子笑着端来碗肉,上面飘着层油花,是用新榨的菜籽油炼的。“快吃,凉了就腻了,”她说,“你那老婆子要是想吃,明儿我给她送去点,用老油炖,更香。”老李头吃得直咂嘴:“还是你家的油香,我那老婆子总说,炒菜没这油,吃着都不香。”
夜里,油坊的灯亮着,胡德山翻着老笔记,看到其中一页画着个简易的防雨棚,旁边写着“民国十四年,雨大,搭棚护籽”,字迹是爷爷的,带着股苍劲的力道。他忽然想起白天的雨,起身往仓房走,看见胡小满正往窗台上糊油纸,动作跟笔记里画的一模一样。
“爹,我怕夜里再下雨,淋湿了菜籽。”胡小满抹了把浆糊,“您看这样结实不?”胡德山摸着油纸,边角糊得严严实实,心里暖烘烘的。“比你爷爷当年糊的强,”他说,“那时候用的是草纸,风一吹就破。”父子俩对着仓房的窗户,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,月光从纸缝里漏进来,在地上映出细碎的光斑,像撒了把碎银。
小姑娘学徒在整理白天画的榨机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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